返回第十九回 西装男  自由的白毛猪首页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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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这几个死囝仔,居然真的都不来见我!」

唐台山躺在病榻上碎念着,他朝向隔壁床的老头与其家人望去,只瞧那老头饶富兴味地看着乡土剧,女儿恭敬地餵着父亲吃粥,儿子站在床尾替父亲捶捶脚,妻子则轻轻抚弄着丈夫的额头,神情不捨。

看着他们家庭和乐融融的景象,唐台山内心着实有些羡慕。再想起如今自己一个人孤伶伶地对抗病魔,当下只觉化疗造成的病躯不适感更浓,一时烦躁,用力一扯,将隔帘整片拉上,图个眼不见为净。可即使看不见,却也无法命令自己的听觉系统停止工作,遏制隔壁那仍不时传来的笑语。

懊悔、寂寞、恼怒、失落交织在一起,反倒成了故作瀟洒。

算了,反正我本就是一个人过惯了,我老早就明白,或许这才是属于我今生的宿命吧?

思及至此,唐台山忍不住又咳了好几声。

前头的两床共用的电视机改播起新闻,似乎是隔床患者亲属转的台。突听那老头责备道:「你怎么把我节目转掉?」

「爸我们看一下新闻嘛!你不是总要我多关注新知吗?」又听儿子用略带撒娇的口吻说道,那老头哼了一声,不再赘言。

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,居然可以毫无造作地对爸爸撒娇?唐台山震惊之馀,却又无比欣羡。

「干!爱喝酒的人都该死!」儿子怒骂道,看来是因为新闻台正播着某工人因爱女遭人性侵后选择轻生,他借酒浇愁,醉后危险驾驶,撞伤学生的报导。「你看他那身穿着,一看就知道没水准!」

「哥,有时候工人们会喝酒,是因为他们没有其他的爱好可以紓解他们平时积累的疲劳与痛苦,尤其人家女儿惨死,或许我们该做的是改善他们的劳力环境,以及受害者的心理辅导。」女儿平静的声音传来,「而且我们不能用别人的样貌来评断别人。」

「谁管你们社会学不食人间烟火那一套?我只看到那傢伙差点撞死人啦!」儿子提高音量反驳,「他女儿死了就可以随便开车乱撞喔?别人家孩子的命就不是命吗?」

「话可不能这么说!不从整体环境与文化体制着手,那么……」女儿亦即地跟着拉高声阶。

「唉呀!这里是医院,你们俩都给我安静点,等等打扰到别人!」母亲用气声打断儿女间的对话,訶责道。

隔壁床子女辈顺从地不再讨论,唐台山便将注意力又转往电视中的内容。只见主播说道:「下一则新闻,我们将为观眾带来的是三位来自桃园的少年,他们最近在台北、新北、桃园等地举着看板发着传单。诉求是为了协助大约四十年前的驻台美军离台后,某位美国士兵留下的遗腹子能够早日见到他的美军父亲。三位少年的事蹟最近在网路上引发起热烈讨论,我们将镜头转往台北车站,让我们听听他们,怎么说。」

画面带到了李恩杰、马藤安、方其焕三人,只见记者将麦克风递到李恩杰面前,少年挠挠头皮,颊上漾着飞晕,左右各瞄了死党们一眼。

左手边的马藤安用手肘稍稍撞了下李恩杰,后者抿了抿唇,鼓起勇气般说道:「我们认识一个对我们非常好,就像是对待儿子在照顾我们的大叔,他最近得了肺癌,唯一的心愿就是能见他在美国,以前从来没见过面的爸爸一面,我们不知道有什么方法能够帮上忙,所以才希望让更多人知道这件事。说不定刚好有人知道办法,就能够通知我们让我们去找到他爸爸。」

此时病房门缓缓开啟,唐台山却仍直勾勾地盯着电视萤幕,完全没有注意到一名美艷的女子迈步进来。

「台山,你看到新闻啦?」美艷女子抽出几张面纸,为唐台山擦拭那泪流满面的愁容。

感受到卫生纸柔软的触感,唐台山这才猛地注意到身旁的女人,定睛一瞧,原来是方其焕的妈妈呀!

「嗯,我看到新闻了。」唐台山接过面纸,大力地在眼周抹了抹,不想让方母看到自己脆弱的一面,可那怕他再怎么隐忍,眼泪却是停不下来。「你早就知道这件事了吗?」

「我是等到几天前,其焕跟我说新闻台要採访他们三个,必须由一名长辈与媒体接洽相关事宜,那时才知道的。」方母坐上床旁的椅子,并握住唐台山的手。

「这三个傻孩子……呜呜呜……」唐台山中就是忍受不住感动,像个孩子般嚎啕大哭。

「别再和孩子们赌气了,叫他们回来见见面吧。」聆着方母温柔而又让人安心的语调,唐台山点了点头。

他早就想把他们全都找回来了啊!他才不愿自己一个人孤孤单单地走完人生最后的歷程呢!他错了,他从来就不是孤单的!

唐台山靠在方母的怀中,浑身颤抖着。泪浸湿了方母的衣裳,却只留下一朵澄澈的花。

另一间清冷的卧房中,同样有一少女正为此哭泣着。赵映璇在网路上看到李恩杰三人接受採访的新闻,她想起不久前,马藤安也致电来问过自己,要不要与他们同行去发传单。可思及见到前男友便会心酸,又担心将与李恩杰互动尷尬的少女,为了早日忘怀这段感情,最终仍是决定忍痛拒绝。

但现在,少女看着好友们如此努力力图为唐台山圆梦,反观她从不愿为自身所求付出任何努力,禁不住怪罪起自己来。

一直以来梦想做个小提琴手,但不敢向爸爸极力争取,只是一个劲地怨天尤人。如今,明明想投入协助唐台山的行列,却又因自己的负面情绪而选择逃避。

「映璇啊!我自己做的决定,我从不后悔。」

倏忽,赵映璇脑海闪过哥哥生前对她说过的最后一句话。她记得那时自己在哥哥房中,因为哥哥表明想要成为画家却被爸爸所阻挡,两人大吵一架。而看不惯哥哥顶撞父亲,亦不了解当时哥哥内心挣扎的赵映璇,竟跑去责备哥哥。

那时哥哥给自己的回应,就是这句话。

少女心中一片清明,她再也不愿意顺着父亲的安排,也不愿意继续被恐惧所制约了,她要走属于她自己的路。

只见赵映璇拿起手机,与某个人联系上,并约定在宜谷国中内见面。

接受完採访,三人感激地向媒体人员再三鞠躬,送对方离开后,他们才走入地下街,靠着柱子坐下,稍作歇息。

二十天就这样结束了,这一切恍若一场梦,十分地不真实。

「你们觉得真的会有用吗?」李恩杰突问道,听起来很没有信心。

「想听真话还是假话?」马藤安答道。

「假话吧。」

「一定会成功。」

「你们两个不要那么悲观好不好?」方其焕垮下面孔,斥责道:「如果从一开始就注定失败,那我们何必多此一举做这些事?不就是认为总还有那一丝丝的希望吗?」

一席话让李马二人顿时无话可说。可方其焕虽说的一口漂亮话,在他心底深处,其实也是毫无把握。

但又能如何?全世界都可以没信心,不过他们不行,否则就真的是眼睁睁地看着唐台山怀抱遗憾至另一个世界了。

绝不能允许这样的事发生!

方其焕还浮沉在伤感与豪情之间,只听马藤安喊道:「欸欸山哥传简讯给我了欸!他说他很想念我们。」

李恩杰掏出手机,亦鬼吼鬼叫着:「我也收到了欸!山哥真的是老古板,都什么年代了还不习惯用网路。」

见两位好友都收到了唐台山的简讯,方其焕急忙检查自己的手机,果不其然,唐台山也传了过来。这时少年又突然发现了另一则line讯息,发讯人居然是自已的妈妈。

点开一阅,原来是妈妈担心自己不愿意拉下脸回去见唐台山,因此发了一封长文,希望儿子不要为了无谓的脸皮而后悔莫及,就像她之前对方其焕做的一样。

「妈也真是的,我怎么可能不去看山哥嘛!」方其焕笑着摇了摇头。

「那我们就现在赶过去吧!」李恩杰起身,伸伸懒腰,「好久没看到他了。」

「是啊!我们走吧!」

三人皆踮着欣喜的步伐,踏上回医院的路途。

「新闻播出到现在都过一个礼拜了,还是一点消息都没有吗?」

「嗯……」

「嘖!虽然山哥说我们有这份心他就很开心了,但实在……」

「算了,我们已经尽我们最大努力了,接下来只能听天由命。先进去陪陪山哥吧,趁着他……反正好好珍惜对了。」

李恩杰、马藤安、方其焕三人走进病房,马上换了张笑脸与山哥问好。他仨看着唐台山一天比一天消瘦,心中均带着焦虑,可又不想让黑人大叔掛心,只得强顏欢笑以对。

「映璇最近都自己过来,和你们闹彆扭啦?」唐台山声量早已大不如前,明眼人都瞧得出来,唐台山是用尽了全力才好不容易挤出些声音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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